我快 50 歲了,還能找到什么樣的工作?
20 年沒上過班的鄺建芳,決定走出家門。
她的情緒很復雜:興奮,憂慮,憧憬,恐慌。
1999 年起,她就停止了工作,后來成為一名全職媽媽,在家?guī)Ш⒆印km然她是湖南人,但孩子在香港出生,丈夫也在香港工作,孩子長大讀初中了,她就想著出來打工賺錢——天天待在家的日子,并不那么如意。
我還是想出來接觸一下社會,不上班都感覺自己要老年癡呆了。以前沒手機的時候電話號碼隨口能說五六個,現(xiàn)在我連女兒的號碼都記不住了。
為了找新工作,她一個人從香港跑回了深圳,這個生長速度和年輕人更替速度一樣快的城市。
她沒想到,自己的新同事會是機器人。
這些「鐵疙瘩」給她帶來了新機會。
▲海柔創(chuàng)新 ACR 箱式倉儲機器人
鄺建芳的職場之路,就像一盒磁帶,在她快 50 歲的時候,播放起了另一面。
A 面
先放下 A 面第一首。
其實鄺建芳早就在深圳待過 20 多年。
從小她就是個好強的人,第一個夢想就是自己掙錢買房子,然后遇到合適的人就結(jié)婚,結(jié)婚后要看和對方相處情況再決定生不生小孩,生了小孩鄺建芳也絕不喂母乳,她會把母乳替換成羊奶粉。
第一喂母乳我上班會很不安心,第二帶小孩出去很不方便。鄉(xiāng)下很多媽媽那一輩的人,只要孩子一哭,把衣服一撩就當眾喂奶,我不會把自己暴露在那種情況下。
一切如鄺建芳所愿。
在湖南讀完初中后,她來到深圳打拼,和每個來深圳的打工人一樣,那時候她有目標,渾身充滿干勁。
2000 年之前的深圳,科技遠沒現(xiàn)在這么光鮮,四處都是接地氣的理想感。
羅湖區(qū)新建的高樓大廈,和城中村的臟亂差相互印襯;「時間就是金錢,效率就是生命」的標語標在蛇口的大馬路邊,激勵了一群群務工人員早起晚歸;那時候互聯(lián)網(wǎng)求職還沒普及,筍崗人才市場日日人頭攢動、摩肩擦踵,踩踏事件極易發(fā)生。
▲ 圖片來自:深圳新聞網(wǎng)-許光明攝
鄺建芳做過很多活,當過餐廳服務員,在店里賣過東西。
她一直記著自己的目標——買房,「人不能總飄著,我自己得買房」,鄺建芳說,但她沒想過依靠婚姻來買房,也不想依靠婚姻來買房。
男人是男人的,我的是我的。這樣哪怕婚后受傷,我也不至于沒地方去。
正巧碰上 2002 年鬧非典,出了購房新政,鄺建芳當機立斷,靠自己積累的 3 萬塊錢付了首付,買了一間 60 多平方的二手房,買房的時候,她還沒戀愛。
后來,戀愛,結(jié)婚,故事和很多人一樣。
鄺建芳不想被別人束縛,喜歡讓自己忙碌起來。2003 年結(jié)婚后,她自己也去外面找過工作,但月薪只有 1000 多元,太少也幫補不了什么,就放棄了。
2004 年試過開店,但也沒賺到什么錢。丈夫經(jīng)常說她「瞎折騰」,但鄺建芳樂在其中:
我覺得我自己可以養(yǎng)活自己,沒必要什么東西都去依賴他,能做的就自己做。
懷孕,徹底打斷了鄺建芳的工作。這也是她離開深圳的那一年。
2007 年,臨產(chǎn)期的時候,她和丈夫鬧了些矛盾,加上她丈夫又忘了生小孩的日子,鄺建芳懷著孩子脾氣也大,聽朋友說香港怎么怎么好,挺著個大肚子就決定自己去香港生孩子。
沒想到過海關(guān)時,她被攔截了。對方從早上質(zhì)問到下午,最后沒辦法,鄺建芳才讓丈夫過來,他們一起去了香港。
鄺建芳的家庭主婦之路也從這里開始。
▲圖片來自:unsplash-Nic Low 攝
她當年離開深圳的毅然,和如今離開家庭,只身從香港回深圳找新工作一樣。
這一年是 2021 年。青春恍眼即逝,鄺建芳已經(jīng) 43 歲了。
再回到深圳,這個高新城市經(jīng)歷了 20 年變遷,已經(jīng)滄海桑田。
城中村在慢慢變少,煙火氣在慢慢消失,新商業(yè)、新科技、新人才不斷涌現(xiàn),但「來了就是深圳人」,包容依舊是深圳的特色,只是在年輕人眼里,這個城市已從最初的「無限可能」變成了「瘋狂內(nèi)卷」。
▲圖片來自:unsplash-李達茂
鄺建芳也不再像年輕時那樣精力充沛,不再啥事都能嘗試都能干,但她依然對這個城市保有最初的期待。
她憂慮的點在于,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和年輕人競爭?
我二十多年沒做事了,別人都年輕,十幾二十歲,我要怎么和她們交流,也怕有代溝,怕說錯話。
畢竟她和很多在一線城市務工的中老年人一樣,此時面臨的是雙重的挑戰(zhàn)——不僅僅是「不合群」的年齡,還有工作中完全陌生的新事物。
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(shù)據(jù)顯示,我國 60 歲及以上人口超過 2.64 億人,占比 18.7 %,預計 2030 年,中國將邁入中度老齡化社會。
而深圳是目前人口年齡結(jié)構(gòu)最年輕的城市,35 歲困境在這里不斷被提及。
▲圖片來自:unplash-Joshua Fernandez
年齡越往高走,就業(yè)的機率就更加搖搖欲墜,放棄掙扎的中老年群體,很多重新回到家里,成為不再引人注意的社會成員,等待退休年齡來的那一刻。
因為生育和家庭的傳統(tǒng)束縛,中老年群體中的女性更容易早早地走進這一刻。
這是鄺建芳的 A 面,也是很多人的 A 面,播完就結(jié)束了。
B 面
你的貨物送到目的地了。
深圳前海綜合保稅區(qū),利豐供應鏈倉庫里,一個個智能機器人沿著既定路線,規(guī)律而快速地滑動,準確將貨物送到鄺建芳面前。
這是 2021 年,她回深圳后找到的新工作——利豐供應鏈一名倉庫員工。
一切比她想象的簡單。
工業(yè) 4.0 時代,工廠也在飛速轉(zhuǎn)變,制造業(yè)紛紛數(shù)字化,機器人成為新興勞動力。
國外亞馬遜的電商倉庫早已遍布自動化機器,Google 也布局了仿生機器人,其母公司 Alphabet 已收購波士頓動力、Schaf 等多家機器人公司。
而中國是全球購買工業(yè)機器人最多的國家之一,全球機器人 1/3 都產(chǎn)自這里,深圳一直踩在技術(shù)最快的車道上。
利豐供應鏈 7500 平米的倉庫里,配備了海柔創(chuàng)新的 ACR(箱式倉儲機器人)解決方案,包含智慧倉儲管理系統(tǒng)和他們的庫寶機器人,這些高約 4 米的機器人在系統(tǒng)指令下,目標明確地來回穿梭,搬東搬西。
剛來的時候,鄺建芳覺得很神奇,因為這些都是在電視上看到的畫面。
這個機器人走路的時候會避開我,還知道減速,現(xiàn)在我也搞不太懂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。
盡管和這些機器人初次見面,但也不需要太多操作門檻,鄺建芳培訓一兩天就上崗了。
現(xiàn)在,她每天的工作,是負責利豐海外 TO C 端的打包發(fā)貨。
當海外的客戶下了訂單,智慧倉儲管理系統(tǒng)就會傳遞命令,機器人接收到命令,會根據(jù)訂單到對應區(qū)域取料箱,然后走到工作站,送到員工面前。
這一步之前需要極大人力完成,人工倉的揀選員每天要走 10-20 公里路取貨,而且要拿著編碼去一個個找貨,而且利豐做的是跨境電商,訂單還都是英文,這對于初中畢業(yè)就工作的鄺建芳來說,基本就是難以逾越的門檻。
年紀大了,鄺建芳最擔心的就是工作失誤。
現(xiàn)在,她站在「操作臺」前就可拿到貨,機器人干脆利落不拖拉,準確率能達到 99.99%,她不用操心貨物在哪,也不用擔心編碼對不對。
因為走路的時間被省略,她的工作效率也高了,而且比起過去把貨架搬到人面前的機器人,和她工作的機器人能把貨箱搬到人面前,鄺建芳就不用再爬高去拿貨、放貨。
拿貨完成后,機器人會把剩余料箱運回原來區(qū)域并放回貨架。
出庫的貨物,接著由鄺建芳和她的同事們打包放好,等待發(fā)貨,它們將被分別送往日本、新加坡、香港。
和機器人的工作,差不多就是這樣的流程。
她有朋友之前也在倉庫里干過活,干什么都是一堆人做,天亮忙到天黑,每天下來腰酸腿疼,還累得夠嗆,而鄺建芳的工作簡單來說,就只是原地取貨和打包出庫。
她對自己對現(xiàn)在的狀態(tài)還挺滿意的,業(yè)績在年輕人占大多數(shù)的倉庫里也是前幾名,愿意加下班的話,一個月能有 4000-5000 元。
鄺建芳喜歡加班。雖然五點半就能下班,但她有時候九、十點才下班。
更準確來說,現(xiàn)在,她喜歡上班這件事本身:
如果不上班的話,我就好像個廢人一樣,不定鬧鐘,睡到十一二點都不起來。我起來干嘛?現(xiàn)在我每天的生活就是上班、下班、回家這樣,三點一線。我覺得很好,很簡單,又很充實。
鄺建芳總結(jié)道:「我的愛好就是上班」。
新工作在時間和空間上,都給了鄺建芳更多選擇權(quán)。
她可以選擇多干點活,可以選擇輕松一點,也可以選擇干些工作之外的事。
每天七點半,鄺建芳起床做早餐,有時是粥和飯,有時是手抓餅。她不喜歡急急忙忙,吃完后會踩著一輛小電驢,慢悠悠地去公司。
八點半打卡,一天工作后,下班早的話,鄺建芳會在家里煮煮飯、洗洗衣,打掃衛(wèi)生,也有時間可以安排一點自己喜歡的事,比如練練瑜伽,學下廣場舞。
對于 45 歲還在深圳奮斗的鄺建芳來說,上班不是一項任務,只是她選擇的一種生活方式。
和年輕人打交道、和機器人協(xié)作,讓她感到自己也變年輕了。
我跟我女兒說,大家都喊我姐咧,都不會喊我阿姨。
磁帶
2022 年。B 面還沒有結(jié)束。
新的一面,自然有新的問題。員工們經(jīng)常會議論,機器人哪天是不是就搶掉了他們的飯碗。
鄺建芳更愿意把機器人看作她的工作伙伴。其實她從事的揀選員,的確可以用「機械臂」機器人替代,但完全無人化成本也很高,其實企業(yè)要考慮的是「降本增效」的問題——也就是說,如何效率更高、成本更低。
至少目前來看,危險、重復性和體力強度大的工作,算法能解決的系統(tǒng)型工作,都能讓機器人做了。
而這些對于不再像年輕時那樣身體靈活和精力充沛的中老年人來說,是一個全新的機會。
▲ 對員工來說,機器人將貨箱直接搬運到工人手邊,工人只需根據(jù)可視化操作指示就能完成出庫作業(yè),對企業(yè)來說,利豐供應鏈的業(yè)務也提升了 2-3 倍揀選效率
世界經(jīng)濟論壇一項調(diào)查顯示,雖然有 7500 萬個就業(yè)崗位可能被淘汰,但同時會有 1.33 億個更適應于人類、機器、算法勞動分工的新崗位出現(xiàn)。
機器的進步和人的進步同時發(fā)生,人機融合正在成真。
現(xiàn)在是人少不了機器,機器也少不了人。
鄺建芳曾買過一間房,每個月月供 2000 多元,很快她就要付完房貸了。當然對鄺建芳來說,這不是壓力,只是順理成章。
再上 5 年班,她就可以退休了。
但鄺建芳說,人算不如天算:「退不退休,到時再看看家庭和自己身體狀況怎樣吧」。
鄺建芳沒想過諸如 35 歲職業(yè)危機、機器人和就業(yè)沖突這樣的命題,她只是在一個個時代的契機下,不斷按著新歌播放鍵的普通人。
她的 A 面有點像當下普及的流行音樂,B 面有點像帶點未來感的電子音樂。
人生每一段都是好時機。知名職業(yè)生涯規(guī)劃大師 Donald E.Super 曾說,尤其,中年期是職業(yè)發(fā)展的核心時期,也是富有創(chuàng)造性的時期。
我們一直處于動態(tài)發(fā)展之中,價值就是在這個過程中得以實現(xiàn)。
幸運的是,不斷有新的科技出現(xiàn),為放完 A 面的人創(chuàng)造著 B 面的新聲音,它不僅僅是電子音樂——很多人只看到 A 面,不知道有 B 面,很多人放完了 A 面,不會試 B 面;很多人看大家都在聽 A 面,忽視了新的 B 面。
更多「鄺建芳」或許還能出現(xiàn)——在 A 面之后,也有 B 面的選擇權(quán),直到播完磁帶的最后一首。
注:文中鄺建芳及機器人圖片由海柔創(chuàng)新提供
關(guān)鍵詞: 和機器人做同事后 歲的她告別了中年危機 工業(yè)機器人